天色渐晚待到太阳完全沉没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候,归新从自家的床上醒来,吃了些糕点,喝了一碗清茶,抽一根烟卷,这才慢悠悠的开始穿上衣裳。

饱饱的睡一觉,这就是归新所谓的准备,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一定的道理,既然是巡夜,在太阳出来之前,自然是不能够返回的,若是不养足了精神,到了夜深的时候必定会疲惫,而人疲惫之时,阳气衰减,阴气增多,这种时候面对阴气旺盛的邪教徒绝对讨不到便宜。

穿好了道袍,归新又寻了那祖传的银色棒球棍系在腰间,挑了一个青皮大葫芦背在背上,将墨镜挂在额前,从枕头下掏出一根又黑又硬的家伙。

一把“白虎型可附气火枪改”,原形是产自罗刹国的“白虎附气火枪”,虽然外形有些笨重却气势逼人,而且性能出奇的好,传入大周国之后由墨家传人改装,简称“白改”,一发可以射出三十三枚钢珠,寻常人中上一枪身体必然稀碎,跟羊杂碎汤一样,经过注入气之后,还可以对鬼造成重创。

归新是一名天师,能够对付鬼的那种,正是因为这个身份的存在,老王才没有把成天招摇撞骗的他抓起来。

虽然捕快也会抓捕鬼,和天师有一定的利益冲突,不过由于天师这种职业由来已久,其势力在这个世界根深蒂固,根本不是捕快可以取代,况且当天师的收入可高多了,真正有实力的人并不会去当捕快。

所谓鬼,包括但不仅限于妖怪和死灵,通常来讲可以分为五类,死灵、生灵、妖怪、恶鬼、以及各种说不清的邪恶生物,统称五鬼。

老王拜托归新追捕的邪教徒属于生灵,活人因执念所诞生出的怪异,也会引起灾祸,常见于嫉妒心强的人和对邪神崇拜者的身上。

天师则是指那些能够对付鬼的奇人异士,他们或信奉神明施展神术,或武艺高强剑指妖邪,或擅奇巧淫技操控火器,而后通过朝廷的考核,领了文牒,加入各大行会,拿钱办事儿。

至于归新嘛,他自称是个说书人,讲着谁也没听过的故事,有时帮人看手相、判姻缘、测流年,如果出得起钱的也帮小学生写寒暑假作业。

但是他很强,到底有多强说不好,因为没有去天命司(朝廷特设管理天师行会的部门)考核过。

不过,之前有条蛟化龙,于弱水之滨走蛟(注1)兴风作雨,引了洪涝,正巧那段时间归新手头紧,加上某些特殊原因他很讨厌下雨,于是乎那恶蛟便倒了大霉。

只可惜到最后他也没领到赏金,本朝天子以龙为图腾,自命真龙天子,如此一来蛟也成了保护动物,人家衙门发的榜文要的是活捉,归新把它打死了,没罚款坐牢已经是万幸了。

文牒?什么文牒,归新没有文牒。

在他看来,像是天师这种高危工种,就跟**似的,一次两次还行,选择全职的都是傻子,要不是马寡妇这些天捣乱,米缸见了底,他才不会接下老王的生意。

即便是三十两也不接!四十两?也不接!五十两?嗯……归新陷入沉思,心中打量着他这条命值不值五十两。

在捉拿邪教徒的装备准本妥当之后,归新又来到一张供桌前,上面放着一个白瓷骨灰坛子,坛子前摆着排位,上书,“显祖考归公讳元气”。

归新上前,点了三炷香,鞠了三躬,而后将香插上,看着牌位念念有词道,“我说老爷子,咱要出门办事儿了,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呀!不然咱归家,就要绝后了。”

看着他那个便宜爷爷的牌位,归新忽然觉得,这位老爷子也是相当拉风的存在,在世的时候叫归元气,过世了称归公,单单名字一般人就学不来。

思索间,归新点上一根烟卷,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实际上归元气也不是归新的爷爷,至于是不是他自称的姥爷,那就无从考证了,毕竟当归新见到他的时候,归新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在归新生命的前十七年,并不是在这个世界渡过的,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有汽车,有手机,有网络,有一个体温柔体贴的母亲,还有一个母亲口中十分不凡、却素未谋面的父亲。

在这样的家庭成长,因为母亲的悉心呵护,他没有长成一个奇怪的人,至少他觉得自己除了坑蒙拐骗、好吃懒做之类的小毛病外,并没有什么大毛病,虽无扶老奶奶过马路之善举,亦不为领盲人入水沟之恶行。

可是成长在这样的家庭,多多少少的都会有点自我封闭,虽说他看起来油嘴滑舌的,但是在这二十年的生命旅途中,他确实没有一个朋友,老王的话,姑且算半个吧。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小学同学说了一句“没爸爸的孩子”,然后他就打断了别人的眉骨,自那以后,他便被打上了不良儿童的标签,再进一步成为了不良少年。

好吧,言归正传,他到底是怎么被归元气弄到这个世界来的呢?

事情要从三年前的一个傍晚说起。

……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教室的窗户上,水花溅开,水沿着玻璃哗哗得往下流,形成一层透明的水膜。

透过窗户望去,操场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流狂落,这根本就不像是下雨了,是天空里有个什么水闸开了闸门,不是什么雨点,而是指头粗的水柱贯通天地。

校门之前,最后一辆来接孩子的私家开走了,半小时前那里还沸反盈天,喇叭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像是一支后现代风格的劣质重金属摇滚曲,现在却只有几名穿着雨衣的校工在没过脚踝的积水中穿行着,试图寻找出到底是哪里的下水道堵住了。

归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快要高考了,难得放假,同学们都迫不及待的回家去了。

窗外天黑得像是深夜,教室里全部的等都是亮着,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背后。

他掏出手机,待到几声嘟嘟声过后放到了耳边。

“喂?是我。”

“哎呀,小新啊!雨下得太大了,妈妈迷路了哈哈哈,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到了!”

“干!会不会开车?就你这技术,去开手扶拖拉机都不够格!居然能拿到驾照!什么?下车?下车就下车!老娘怕你?”

“小新啊,你等等啊,我下车去问问路。”

“嘟……”

归新默默的合上手机,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心中祈祷着,祈祷母亲不要把那个叫她下车的家伙打得太惨,至于什么时候能来反倒是次要的事情了。

正如之前所说的,归新的母亲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但仅限于对他。

“吱呀!”教室金属门关门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不知道又是那个班的最后一个学生离开了,而归新则坐了下来,开始写作业。

虽说在同学的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但是在这个以成绩说话的年代,因为成绩好,老师眼中的他却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学生。

没有多少人在这种枯燥的教育模式下是真正热爱学习的,归新也是,不过母亲希望他有一个好成绩,于是他便做到了。

不过,如此一来,他就更加难以交到朋友了,因为每次打架之后,老师都会偏袒他,从而为他招来不必要的厌恶,其实他更想要的是不打不相识的友谊。

如果有个朋友就好了,归新甩了甩手中没了墨的圆珠笔,皱眉,有个朋友,至少在这种时候还可以借支笔。

也罢,就快要高考了,或许进入大学,去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城市,就能够交到朋友吧?甚至还能交一个女朋友也不一定?归新勾了勾嘴角。

思索之间,窗外传来了一阵带着破响的鸣笛声,归新站起身来,目光向窗外的雨幕探去,之间一辆白色泛黄的桑塔纳2000停在了校门口。

将思绪和练习册一并收起,归新走出了教室。

校门前,雨刷器挂去前挡风玻璃的上的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不断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车窗后的女人笑靥如花,使劲冲着他的招手。

她的脸上是真的开花了,挂着个熊猫眼儿,想来刚才问路的时候又是一番恶战,为什么她总是能够那么高兴,像是没有烦心事儿一样。归新不解。

归新坐到车上,将半湿的外套脱掉,女子侧过身来笑嘻嘻道,“今晚吃什么?沙县小吃还是黄焖鸡米饭?”

母亲不过是一个广告公司的白领,还是个单身母亲,加之懒得出奇,故而每天也只能吃这些了。

“兰州拉面吧。”归新想了想应到。

“行啊!正好今天天气冷,吃点羊杂汤暖暖身子!”

“我跟你讲啊!刚才问路的时候,那个人太不礼貌了,居然偷袭我,我猫屎豆子巷双刀火鸡是开玩笑的吗?我抬手就是一记黑虎掏心!他不敢示弱小退半步目光一凝……”

“嗯。”归新轻声应道。

女人眉飞色舞的讲着,对于这种情况归新已经习以为常了,作为一个单身母亲,一个脾气暴躁的单身母亲,这些年来她没少跟人动手,每次凯旋归来跟归新讲述过程的时候都讲得跟武侠小说的似的。

“你输过吗?”归新忽然问道,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人和人打架从来没有输过,对此她的解释是“武学世家出来的姑娘,能一样吗?”

武学世家的姑娘这么穷吗?叹武道衰矣!

闻言女人愣了愣,良久,方才用少有的、正经的语气回应道,“输过,就一次。”

话音落下,突如其来的一个急刹车,猝不及防之下归新的脑袋猛地撞在了前座上,眼冒金星,耳边回荡的是轮胎在湿滑的马路上摩擦时发出的,长长的,令人牙寒的声音。

“好好开车,别分心……”归新话说到一半,看见窗外的景象,他忽然打住了。

不知道何时暴雨停歇了,在市中心通往团结乡的高速公路上,浓浓的白雾弥漫,几米之外就看不清事物了,目光向窗外望去,空荡荡的一片。

归新有些奇怪,在侧竟然没有一辆其他的车?

黑影,好似一个瘦高的人一般的黑影忽然闯入了他的视线,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数不清的黑影出现在浓雾之中,它们的眼睛闪烁着橙黄色的光芒,伴随着它们前进时身体的起伏,像是一群飞舞的怪虫。

“别下车!”女人沉声道了一句,从副驾驶的座位下翻出一根,亮银色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的棒球棍,而后拉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那根棒球棍在浓雾中似乎蒙着一层墨绿色的光芒?是错觉吗?归新皱眉。

注1:蛟修行不易,机缘成熟之时,在雷雨之夜,顺河而下,腾空一跃,化为神龙,这个过程老百姓常称之为走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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