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正确。

何为错误。

他并不想要烦恼那样的事情。

光是拿着弓箭,握住冰冷的质感。

微弱的银光闪烁。

他的汗水就顺着额头滑落。

落到了眼角。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

头盔并不太透气。

闷在里面相当容易堆积温度。

他闭上了浸到汗水的那只眼。

从这样的视野望去,盔甲的缝隙就像鸟笼的囚锁。

被锁在里面的是自己呢,还是世界呢。

屏住呼吸。

压低视线。

瞄准。

拉弓。

指尖有些颤抖。

寻找着平稳的契机。

她如同鲜红的舞者般。

耀眼而瑰丽。

他也认识那个老婆婆。

偶尔会来村里,采购一些食材之类的东西。

他们住在森林中。

远离村庄的位置。

平时并没有什么交流。

也不会有什么交流。

稍微有些奇怪的老夫妻——

大家都这么评价道。

如果不是王国传来了指令的话,他大概一生也不会得知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是魔族。

现在更加能够确认了。

魔力是魔族才能使用的东西。

变换成那样身姿的她无疑是魔族。

再犹豫下去的话村人会有危险。

为了保护村民,身为村长的自己不得不放开银矢。

王国所给的只有这一支银矢而已。

要打造这样的银矢估计得耗费自己全部的身价。

但是并没有悄悄拿去卖了的打算。

只有银制武器才能对魔族造成伤害。

如果连生命都没了的话,就算有两倍的家产也无济于事吧。

被杂乱的思绪交错着。

呼吸却意外地平稳了下来。

对方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

机会——

放开了手指。

穿破空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如果不中的话,搞不好全灭的就是自己这一边。

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为不确定的因果而担忧是正常的事。

他也并非冒险者,更不是能打倒魔王的勇者。

他只是比较擅长狩猎的普通人而已。

回想起来,魔族和人类一开始为什么会对立到现在的状况呢。

他并没有读过史书。

但他看到过,被魔族屠虐过的村庄。

腥红的颜色。

焦黑的尸体。

滚烫的浓烟。

没有彻底死掉的残骸,发出刺耳的哀鸣。

那时尚幼年的他捂住耳朵,但那样震荡的痛喊还是穿透了无力的手掌。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如今看着那艳丽的红色声音,记忆中那样的触感也微弱地撼动着神经。

一闭上眼那个红色的身影就会放大,一直遍布瞳孔、直到放大成血腥的遗迹。

他无法不去害怕没有射中的后果。

但是松了一口气。

箭矢命中了。

被刺穿的红色身影倒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松了一口气。

最开始只是想告知那个老爷子,他的妻子是魔族而已。

没想到他提着盾牌和剑就打了过来。

他虽然不是冒险者,但是一群人也没有输过一个老头子的理由。

既然如此,就将老爷子作为诱饵,引入布置周全的洞穴比较好。

那样的计划成功了。

那样的结局也有如期待。

但是对方为什么会为了人类步入陷阱。

对方幻化成火红的身姿却没能杀害任何一位村人。

他无法去想象。

不,倒不如说,不敢去想象。

因为怎么看那样的外表,也并不像暴虐的魔物。

但是闭上眼血色就会覆盖知觉。

闭上眼遗迹就会回荡记忆。

他只能不去想象。

另外的两个年轻人和老爷子没有再反抗真是太好了。

他的双臂垂下。

铠甲的重量碰撞在身上。

将那副闷热的鸟笼脱掉,他挥了挥手,带着村人们离开了。

没有去再回头去看。

也不敢回头再去看。

异常。

并非对于魔物的恐惧。

而是单纯地、感觉到了异常。

正确与否、错误与否。

为那样的事情感觉到了异常。

他像是逃亡一般回到了家中。

呆呆地坐到了椅子上。

整个思维都放空,松懈地瘫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摸了摸桌上的卷轴。

王国的命令——

也是王国的通缉令。

四十年前逃亡的魔族。

就是那位远离村庄的老婆婆。

这样就好。

这样就和平了。

他并没有余力再去思考那些微妙的异常。

在这样的世界光是活下去就很艰难了。

没有钱雇佣兵,也没有钱请驻军。

魔物一来袭击只能躲着等待王国的救兵。

田地被破坏的话第二年的生活都会变得艰难起来。

他在这样的生活中战战克克地渡过了十几年,也将在这样的生活中战战克克地渡过接下来的数十年。

何为正确。

何为错误。

并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需要思考的东西。

他只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都并非坏人。

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会露出獠牙。

他把獠牙咬在了箭尖。

收拾起书桌凌乱的文案。

除了王国的命令,其余的大都是村人的投诉。

很多都是村里的年轻人,对那个性骚扰的老爷子的投诉。

他想起来了。

为老爷子善后的人就是老婆婆。

她会带一些水果,和自己做的甜点。

分发给村民,自己也曾经拿到过一份。

相当地美味

不。

她是魔族。

魔族就是魔物。

人类是不可能和魔物共存的。

想想也是,人类又弱小,又无力。

连耕田的锄头都能夺走人类的生命。

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魔族、轻松地挥手就能带走全村的生命。

自己的那一箭没有错。

自己杀死对方的行为没有错。

这是为了大家的性命。

这是为了所有人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她谁都没有伤害。

和她交锋的村人,甚至连伤痕都没有。

烛火飘摇着。

拖长了影子像是鬼魅般飘摇着。

他摇了摇头,大笑起来。

为了掩饰慌乱,为了掩饰心底的彷徨。

干涩地大笑起来。

然后脖子受到了重击。

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直到陷入了黑暗。

甜蜜的,迷人的。

安稳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他一丝不挂地被绑在门口。

村人们望着他,他也望着村人们。

但是谁都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都、被绑在了自己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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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坟墓的习俗。

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把他们埋进了土里。

然后堆起了小小的土坡。

上面立着一块木桩。连字也没有刻上。

低着头为他们祈祷着。

转过身的时候,电波女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

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即便瞳孔印出了我的影子。

她只是单纯地、投来了视线而已。

那个视线穿过了我,也穿过了坟墓。

“你昨晚,去了村里吗。”

“……”

啊啊。

就算对于那样的人,也难以痛下杀手。

不,让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去杀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只是把他们全部都绑了起来。

光凭我的力量当然做不到。

试着呼唤了一声后辈君,他就很自然地出现了。

依靠着他的力量,潜入了村人的家中。

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那样的行动都被电波女看到了吗。

这样一来自己也是魔族的身份说不定也会被察觉到。

但是在那之前、如果还是被杀死的结局的话。

至少要问出口。

至少到下次轮回之前,要将那些问题全部问出口才行。

“你——”

“你大概有很多疑惑吧。”

她打断了我的话。

苍白地微笑着。

忍耐着痛苦般、苍白地微笑着。

“我不觉得,老婆婆是魔族。”

“……”

“不、那样的说法太自大了吧。她的确是魔族。”

“是……”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也是魔族,但是母亲只是普通的人类。我曾经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

“可是那样的幸福很快就破碎了。父亲杀死了母亲,不只是母亲,还有全村的人。魔族的军队进攻了进来,父亲作为内应响应了战争。”

“一直对母亲很温柔的父亲,却对着母亲举起了刀刃。”

“为什么——我问过,但是他没有回答过我。”

“母亲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叫我不要憎恨父亲。”

“没办法啊、理所当然会憎恨吧。憎恨将那样的幸福夺走,将那样的安宁夺走的人——”

“可是我是知道的。”

“不过不举起刀刃,父亲就会被视作叛徒。不光是他,连我也会一同被处死。他们只是为了保护我而已、为了保护我,而不得不杀死所爱的人。”

“知道那样的事情的时候,是潜入魔族的阵营——那时我一直为了、报仇而努力着。为了向杀死母亲,抛下我的父亲报仇而努力着。可是进去之后才知道,父亲早就死了。在那一次侵略之后,父亲就请愿退出军队。再之后,他们也只是在家中发现了不知道死去多久的父亲的尸体。”

“是自杀。用杀死了母亲的刀刃,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目标、我只是如同空无的躯壳般游走着。后来去了不少地方,也讨伐过不少魔族。因为我也是魔族的混血,拥有使用魔法的力量,和孱弱的人类不同,我能够和他们抗衡。察觉到那一点的时候,他们会大喊、勇者来了。”

“所以我决定了,要成为勇者才行。只要打倒魔王的话,结束战争的话,一切又会恢复原样吧。”

“即便失去的东西早已经失去了,焚毁的东西不能够再复原了。呐、但是啊,那一定是比,现在幸福的时代吧?呐……”

抬起头的时候。

连那份苍白的微笑都没能够维持。

她痛哭着。

蜷缩着身体,怀抱着双膝,望着我痛哭着。

何为正确。

何为错误。

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这样总是超脱我的理解,过于sf的穿越世界。

大概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对错。

硬要去追究对错、不过是小孩子的行为。

可是我们都是小孩子。

不得不长大成人的小孩子而已。

如果、如果。

这里的电波女,能够生活在我那边的世界。

有着温暖的家庭,有着和平的日常。

她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吗。

可是啊、那边的电波女是个笨蛋。

她可是一心想要成为魔王的人哦。

叹了口气。

“后辈君。”

这样叫了一声。

旁边的空气扭曲着,幻化出了后辈君的人形。

“所以说啊、魔王大人,为什么要叫我后辈君啊。”

电波女楞了一下。

我对着她伸出了手。

“我也有话对你说。”

“我就是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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