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任何城市都还有这种地方存在着,像几颗楔进木头里的钉子。

东京也不例外。

巷子两旁,栉比鳞次的盖着一些矮屋,有些像违章建筑,不过看样子,还是能够住人的,矮屋前,一些妇女挽着裙子,裸露著腿,在门前洗衣晒衣,孩子们在街上追逐叫骂。

窄窄的巷子,面前出现了一些摇摇欲坠似的危楼,可能盖了有几百年了,可能即将拆除了……

一栋毫不起眼地危楼。

福广秀一拿着行李,跟着渡边淳一往二楼爬,没电梯,楼梯是木造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每一步都似乎可能把楼板踩穿。到了二楼,渡边淳一取出钥匙开了门,他默默的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阵轻轻的霉味。暗沉沉的光线下,福广秀一打量着那简单的“客厅”,一张破沙发,上面堆满书报杂志,一张书桌,上面光秃秃的放著一盏没罩的台灯。几把椅子,一张餐桌。墙上,早已油漆斑驳,到处都有水渍。窗帘是陈旧的,旧得像电影中的老布景。他向“卧室”看去。

卧室倒也还算宽敞,放着两张双人床,上面整齐的铺着雪白的被单、毛毯,和干净的枕头套。床和床中间有一张小书桌,桌上,有台灯、书籍,和一个镜框,镜框里是张照片。白察走过去,拿起那镜框,里面是小绿一众人的一张合影,在夏威夷旅游时拍照的,脚下便是灼热的海滩,所有人人站在一棵椰树前面。

他愕然的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渡边淳一,渡边也正默默的面对着他。二人无言的对视着。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室内沉寂得可以听到两人呼吸的声音。然后,福广秀一终于开了口,他轻声的、小心的问:

“这是我要住的地方?”

“小绿的要求过高,太过僻静的地方可不容易找到,”渡边哑声回答。“尤其,对于我们。”

“你们真的是绿之氏族吗?”

“是的。”

“是吗?”福广秀一默然。渡边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拉他坐下。

他们终于面面相对的坐下来了,渡边燃起了一支烟,他身边小几上的烟灰缸里,已堆满了烟蒂,室内被烟雾弄得迷迷茫茫的。透过那浓重的烟幕,福广秀一悄悄的审视着他。

他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兴奋,雄心,壮志,豪情,与新奇。那微卷的一头黑发,那年轻的光润的面庞,那发亮的眼睛和宽阔的前额……

“哥哥,想不到,你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不,我不认为这是沦落,我只是喜欢清净,喜欢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福广秀一突然明白过来,“小绿呢?还有那个,怎么连个欢迎仪式都没有啊——”

“他们去公园……野餐去了……”

……

……

今天这个下午,天气其实狠晴朗,更郁热,湿潮的空气,低压着城市内的人,使人更加的急躁,来来往往为生计奔波的人们大都皱着眉头,脸颊上流着闷汗,一脸不耐。

公园冷清清的,或许是因为天气又或者是工作辛劳的原因,几乎没有什么人。

这可是难得的惬意啊。

祗园精舍钟声响,

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

盛者转衰如沧桑。

骄奢淫逸不长久,

恰如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覆灭,

好似风中尘土扬。”

穿着夹衣与白色便服的小绿来到湖畔,低吟着《平家物语》的开篇诗,望着微泛金光的湖面。他喜欢湖中漫卷的夕照,浸入湖水中的夕阳要比真正的夕阳还要辉煌灿烂,湖面上倒映着山峦与青柳的影。湖面本身就化作了一幅画,上有夕阳青柳,云朵霞红。

来了一阵微风,吹皱了湖面,飘起的水波借势将湖面上的夕阳青柳等物的倒影给缓缓地揉碎。片刻后,湖面平静下来,又一幅一模一样的风景画再度重组,完美如初。

他弯腰在地面上捡起一颗石子掷向湖中心,只听见噗通响起孤寂地水声,风景画骤然发生改变。天空中燃烧着淡淡地霞红,映衬着蔚蓝地空宇。他坐在一处土坡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就在这样一片静谧地天地里,心底想着那边的城市------东京。

“小绿,你又在想什么?”

牧师笑呵呵的看着他,从一辆皮卡的车厢中提出一个桶来,里面满是冰块,还有一尾尾的江白鱼,牧师提出一尾来,等待肉化至七分时,持刀斜割于上开始生切。

北海道的沿海,海底有火山,常年不冻,海洋深处有鱼名江白,肥嫩娇艳,若以刀竖切,每片鱼肉状亦若白皙无暇,犹若冷月下的江河。

小绿看着案板上依然鲜活,开始微微弹动的江白鱼,忍不住赞道:“食物这种东西,当然是要越鲜活越珍稀才好吃,若不是这种鱼只产于深海处,怎能被冷热夹攻出如此肉质?又如何能让人生出吃万里艰辛的美感?”

小绿的容貌算是清新,却谈不上英俊,笑起来却是极为可爱,尤其是几粒雀斑和那个小酒窝。他还年轻,是个少年郎,街上时常会有许多花痴少女便是被眼前这个少年郎的酒窝雀斑和清新气息所迷倒。

但是随着小绿年龄的增长,雀斑越来越淡了,酒窝却是越来越明显了。

终究还是个孩子呢。

牧师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小绿这是在转移话题,很明显,有些事情,他并不想告诉他,然而谁又没有秘密呢?

他专心下刀。江白鱼极为肥嫩弹滑,菜刀纵使锋利也很难入皮而不乱,他切的极为缓慢用心,先后两刀落处之间仿似并无距离,然而提刀起时,刀面上已经附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鱼片。

“平常的鱼生切便不能太薄,因为过薄会丧失口感,而江白鱼产于深海,肉质极弹,所以越薄越好……”

“小绿?”

“嗯?”

“你今天,话有些多……”

“我……”小绿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我记得我说过……”

“吃饭的时候,不许多嘴!”小绿撇撇嘴,“从小时候开始,你就说这句话,我都听烦了。”

牧师满意的点点头,小绿能记得他的教诲,这实在是一件值得欣喜地事。

他缓缓地从一个小箱中取出酱油和一种青色的调料还有姜汁倾尽碗中,小绿的右手则是极为自然地伸向案板,中食二指拈起那片薄薄的白色鱼片,在碗中若锦鲤摆尾般轻轻一荡,便迅速送入唇中。

小绿 一面咀嚼,一面闭目享受,脸上神情仿似口中的鱼肉那般甘甜,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着案扳上那缓慢下切的菜刀,着急说道:“快点,再快点。”

牧师笑了笑,手上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快,依旧一丝不苟沉稳缓慢地切着。

小绿实在是等不下去,从他手中抢过刀,叹息说道:“你这老家伙儿什么都好,就是做什么事情都慢腾腾的,真是要急死我了。

“你可是绿之氏族的王,可我只是个牧师,别拿我来与你做对比啊……”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吃死你算了——”

小绿有些羞恼地用筷子夹起一片鱼片,蘸了些许调料,扔进牧师那张正想大发牢骚的嘴里。

牧师嚼得两口,先是一怔,然后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旋即开始摇头晃脑,不停晃着身子,不停的呜咽着。

“吃的都感动了吧,可要好好珍惜啊——这世上的江白鱼可不多了……”

牧师听着这话,有些不忍抬筷,说道:“既然深海里没有几条鱼了,我们就这么吃了岂不可惜?”

小绿并没有因为他是长辈而让他颜面,毫不客气训道:“蠢货,正是因为没有几条了,所以才得赶紧吃掉,不然等鱼绝种了,想吃到哪儿去?”

牧师不语。

小绿赌气挥刀,下刀如风,不过片刻功夫,案扳上便堆满了如雪花般的薄片鱼肉,看上去极像一朵盛开的白色牡丹。剩下的鱼骨与内脏则是被一层薄膜包裹,看上去就像块琥珀般漂亮。

“这些鱼骨内脏先留着,今晚就做鱼汤,权当给渡边的异母弟弟欢迎仪式罢。”

牧师手中拿着一罐啤酒,慢慢地酌着,“有些事情,我要问你……”

“说……尽管问……”小绿含糊不清的回答,他的嘴中充斥着鱼片,腮帮鼓得好像一只松鼠。

“那戴帽子的三兄弟,你为何把他们处理了……别想着敷衍我,老实回答。”

“他们可都是是重刑犯,个个骄傲的像什么似的,你知道,我从小就讨厌罪犯,尤其是不尊敬女生的人,都该死。至于理由,你也知道,我也无需多做解释。”

“小绿……”

“咋了?”

“你长大了……”牧师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奇怪,似乎很欣慰,又有些震惊,似乎想笑,却好像因为某些事情不怎么笑的出来。

“嘿嘿。”小绿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渡边淳一与福广秀一他们可都是大活人,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养着他们吧,总该要做些事情。”

“青之氏族的那个北岛彻有些张狂,我看着挺不爽的,就先让他们两兄弟找点他的麻烦吧,

那三兄弟死就死了,就当是我超度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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