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与我同高的男人。

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虽然高大但非常瘦削的身材被一件单薄的汗衫给盖住,头上星星点点的白发与满脸的沧桑,都能让人看出,这个男人经历过何等的磨砺。

杜克.沃波尔,斯普利亚剧院的木工。

福尔摩斯来到斯普利亚剧院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在后台的员工休息处,福尔摩斯抽着烟斗,用鹰一般的目光审视着这个男人。

“看来,我们没有找错。”

“啊?”

“杜克.沃波尔先生,也就是昨天晚上在德雷伯宅冒充女仆的人,哟,换了张皮,换了套衣服,你看起来还是蛮帅的嘛。”

将烟斗搁置一旁,福尔摩斯站起身,正视着这个木工。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呢,福尔摩斯女士。”

他长叹了一口气,而后乖乖地举起双手,像是投降了一般,示意自己放弃了抵抗。

“借用我昨晚的话,如若苏格兰场的局长位置空缺,您一定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我可没有那个资历去应聘警察,再说,我介入这个案子也不是为了维护所谓的英格兰宪法或者伸张正义什么的,单纯是因为好玩而且能赚钱。”

“意思是,你是受德雷伯家族的委托才介入的?”

“毕竟有三百镑呢。”

“那么,福尔摩斯,你这个所谓的咨询侦探,究竟了解了多少?”

“反正不比你多。”

杜克轻笑一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仍旧是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

福尔摩斯倒也没对他的态度反感,而是招呼着我也坐下,而后敲了敲烟斗。

“伊诺克.德雷伯,还有约瑟夫.斯坦福德,这两个人和你的过节,大概是夺妻之恨的不共戴天之仇吧?”

“所以他们罪有应得,该死。”

“能简单地说说吗?有这样的手艺却甘愿沦落到将其运用在犯罪上,想必煽动你复仇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什么叫‘这样的手艺’,人皮面具这个技巧,只不过是一种膈应人的东西罢了,只不过家里的长辈不愿意它失传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看得出来,这个技术你并不是掌握得很透彻。”

福尔摩斯指了指他脸上的一块伤疤,那个齐整的伤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将肉给撕了下来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是啊,毕竟很久没有用过了。我成年之后,就再没有碰过这东西了。”

杜克摸着脸上的伤痕,感慨着说起他的过去。

“成年以后,我是在一家剧院做着面具一类的演出道具和设计舞台,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写一些剧本,想投稿到一些地方,亲眼看到自己的剧本能被拉上舞台表演,其实也没什么高尚的追求,毕竟我对钱财这一类的东西看得很开,并没有以此出人头地之类的想法,只是看到自己的剧本能被别人拿去演出,就很开心了。对了,我这还有一些手稿,要看吗?”

他从衣服内袋中拿出一本笔记本,本想直接走到福尔摩斯前与她一起观看,但看着站立一旁的我,只得悻悻地停下脚步,伸出手,把笔记本递了出来。

“没事,华生,让他过来吧。”

“我可不是你保镖啊喂!注意你的语气。”

“有什么关系嘛,不说别的,我自己都能把他给放倒。他只是高而已。”

“哈.......”

出乎我意料的,那个在伦敦引起巨大话题的连环杀人犯,此时就像一个和善的邻家大哥一般,苦笑着面对别人对他的挖苦,也没有恼怒的意思。

拿着剧本,他走到福尔摩斯,将其打开,一大串工整而漂亮的手写体映入眼帘。

本想仔细阅览这由赏心悦目的字体组成的剧本,但无奈上面写的是法语,对法文没有任何研究的我只能通过听福尔摩斯和杜克的聊天来猜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字不错呢,看样子你有个好家教。”

“承蒙夸奖,不过我很惊讶,您居然对法文也有研究。”

“小时候全家去蒙彼利埃旅行过两年,那个时候学的,不过你这剧本,还真是一股清流啊,正义的法律势力终将战胜以权谋私的贵族,虽然我不是很懂业内是怎样评判一个剧本的好与坏,但就商业的角度来说,你这个剧本是没有前途的。”

“对,类似的手稿在我法国的老家还有不少,我投稿到了很多地方,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被看中,全部都给打回来了。而后我做了一次改动,没别的,就是把两边的身份给互换掉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嘿,在地方的剧院可是大火呢,光是剧本我就赚了上百法郎。”

本世纪中期开始的工业革命,带给了欧洲一众国家无上的利益与繁荣,,在蒸汽与崭新动力带来的混乱与发展之中,扩张殖民地进行掠夺与领土扩张,成为了每一个参与其中国家的不二选择。

现在很多人都叫这个国家叫大英帝国,日不落帝国,但无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繁荣之下,本应走向资本与民主主义的欧洲,反而将阶级制度更加固化。

统治着国家的,是不足人口3%的贵族们,牢不可破的阶级观念与制度在整个欧洲都无比盛行。

在伦敦相对来说还算好一点,但在稍微偏远一些的城镇,就是当地的乡绅与贵族执掌着包括法律、金钱、秩序在内的一切。

这样的情况下,讨好着贵族的艺术作品与戏剧才能得到销量保证,才能有足够的人气。

杜克自己轻笑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剧本。

“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能发自内心地写出这样的剧本了,刚好我也厌倦了城市里的生活,带着妻子回到了乡下,我自己有一些本钱,在老家当一个乡绅还是可以的,后来......”

“后来,伊诺克出现了。”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位原本还一脸和善地和我们讲着自己的剧本,好似邻家大哥一般的人,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杀气。

“他骗走了我的妹妹,目的只是她手上拥有的土地与资产,可笑我当年居然没有看透这个人的本质,还在为妹妹找到了一个好人家而暗自欣喜,双亲离世之后,是我一手同意的婚姻。”

双手紧握,他手中的笔记本有如他的心境一般,被残酷的现实扭曲成了一团。

“事成之后不到一个月,那个混蛋就将我和我妹妹的地契与房租拿去抵押,一夜之间,我和我妹妹一辈子的奋斗结果全都化成了那个畜生手中的财产,他们甚至为了封口而放火烧掉了我的祖宅,当时的我正好被一个朋友邀请出去,因此逃过一劫,但我的妹妹,却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我试着用法律来解决这件事,但他早就出逃回到英国,我一路追到英国,向伦敦警方报案,可笑的是,他们仅仅是因为我是法国人,就驳回了我的报案,还威胁说我诬蔑大英帝国公民,如果继续纠缠就等着去坐牢。”

妹妹无故惨死,自己被骗破产,在这个资本与权力即是一切的社会之中,杜克.沃波尔的人生已经岌岌可危。

我不知道,亲手将自己的家人与人生带入深渊的他,来到伦敦,看着仍旧逍遥法外花天酒地的伊诺克.德雷伯时,内心是怎样的。

他就坐在我的面前,坐在自己消耗了半生的剧院之中,明明与我年龄相近,却与一个年过半百的人相差无几。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隐姓埋名,在这个剧院中干了下去,趁着那个畜生回到英国来到这个剧院时,下了杀手。”

“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但你要知道,当我爬进那个房间,看到那个畜生仍旧没心没肺地在与和人**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想杀而后快。”

“于是你就把伊诺克从窗户上扔了下去,然后拉到了剧院之中分尸?”

“没错,我认为这是我人生之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换上了你妹妹的脸,故技重施,你又成功地吓死了约瑟夫这个共犯。”

“吓死?别说笑了,我本想直接在房间里把他杀死,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能躲,不过上帝保佑,最终他还是死了,哈,被吓死,对他来说真是最合适不过的结局了。”

“我大致理解了,不过,那个女仆和他的父亲,以及那个神父,没有直接损害到你吧?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斯蒂芬.德雷伯明知自己的儿子在国外不断以骗婚来谋取钱财却不处理,那个女仆更是一幅狐假虎威的模样,我亲眼所见她曾用鞭子鞭挞一位不小心闯入德雷伯宅邸的报童直至其全身冒血,而那个神父,则是伊诺克骗婚的策划者。所有的人,都有着该死的理由。”

“因为该死,所以你就做了执行者?你只不过是在为你的暴行强加上正义的理由罢了。”

听到这,我忍不住怒吼出声。

“我承认他们是有罪,但有些人罪不至死,甚至你自己不应该成为审判者和执行者,你只是在为发泄愤怒的暴行套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杜克一脸嘲讽地看着我,看到那个表情,我心中的无名火更甚。

而接下来,他的一句话,直接让我哑火了。

“华生医生,你是在,和一个罪犯讲法律道德?对,没错,我这样的生活是不可取的。我应当寻找生活的乐趣。我无论在生活的任何阶段,任何节点,任何时期,都不应该放弃向善的念头。我的选择是绝对理性的,深思熟虑之后的。我应当抛弃这种幼稚得令人可笑的谨慎和沮丧。我应当大胆地选择他人想而不敢的事情。我应当做出突破。没错吧!这就是你想劝导我产生的思想。”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如果不是福尔摩斯在场,我当即就会把他给打一顿然后丢到警局里去。

“最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当时在德雷伯宅邸,你明明可以直接跑掉,回到法国,但为什么,你又回来了呢?”

杜克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把今天的报纸给丢了过来。

“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包括我,包括那个被我劝诱杀人的小伙子,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事,我们都别无选择。”

剧场中传来紧凑的脚步声,随后,由格雷森与雷斯垂德带队的苏格兰场警官们,便挤满了这个休息处。

“但起码,我们有选择自己结局的权利。”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咔擦”声,轰动整个伦敦的血字连续杀人案,就此,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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