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像有一千根针扎入其中一般,我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悲鸣,而四肢全都绵软无力,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挪动分毫。似乎除了正在感受痛苦的大脑,身上没有一处部位是属于自己的一样。

我努力着,希望回想起之前「经历」的全貌,可宛如门扉被关闭了一般,任凭我如何期望再打开它,留下的唯有从门缝中窥视到的一线轮廓。

群青学园还有夕夏,仅存的两个关键印象几乎就是我所记得的全部了,其他模糊的记忆只要一去回想,大脑的痛苦和悲伤就会愈发的强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脸颊逐渐能感受到眼泪的温度,这才表明了五感有正在恢复的迹象。

数十秒钟过后,我终于艰难地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依然是熟悉的驾驶舱。

【我还在虎彻里吗?】

似乎是电池出现了问题,导致驾驶舱一片漆黑,然而令我惊奇的是不断震动的环境分明昭示着HMA正在依靠燃油动力移动的事实,并且,操控虎彻移动的恰恰是我自己。

即使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我的脚和手都分别放在踏板和操纵杆上,或许是直到不久前我恢复了意识,双手才没有再往操纵杆上施力,可有些僵硬的双脚若不是我有意抬起,它们或许会不经过我的大脑命令继续踩下踏板。

由四肢肌肉一涌而上的酸疼感侧面反应了我失去意识的时间段内并非处于单纯的睡梦状态,明白了这点之后,我尝试寻找这段空白的记忆,结果却意外地没受到过多的阻碍。

那个时候,赶在飞舞于天空的炮弹坠落之前,我离开毁坏的辉夜回到了虎彻之中,并操纵我的座驾藏进了原本安置炸药的山体缝隙里。

等到疯狂的炮火洗地过后,怀抱着异常强烈的求生欲望,我操纵虎彻硬生生地凿出了逃离峡谷的通道,而逃生的阶段性终点,就是脚下所踩的沙漠,月雷大陆面积最大的沙漠——月陨之漠。

这片对我而言充满复杂感情的大地,其之于我命运的意义中,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便是它永远和「离别」二字挂钩。

在松开踏板的那一霎那,仿佛残破不堪的虎彻也终结了它的使命,于此之后任凭我再怎么操作,这台HMA都无法继续正常行动了。

于是我放弃了无用的努力,在黑暗的驾驶舱中瘫倒在座椅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竭尽全力活下去的意志再度燃起,迫不得已的我才打开舱门准备脱离HMA。

结果并未呈现蹲姿的HMA离地面仍有近两米高,我在翻出去的时候由于手脚不稳直接脸朝地摔得狼狈不堪,而撞入嘴中的沙子刺激的却是我的泪腺。

【既然都选择了活下去……】

由于物理方面的刺激令我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重新爬回驾驶舱往背包里装入仅剩的必须物品,紧接着余光瞥到了HMA操作面板下方的盒子,倏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种盒子是在奈原军高坐上长船·终型的时候,那正好也是我与夕夏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

「自动记录装置……」

作为最新的量产型二代HMA,不论是军方还是TUE都需要虎彻的实战数据,而在记录仪的各项记录功能里,就包括了无线电通讯的录音。

这令我不禁想起了事故发生前那段诡异的音乐和对话,即使我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去分析,但如果能把它带回御雷,一定能在星织姐的帮助下让真相大白,以此揪出害死夕夏的罪人们。

然而就在一丝复仇的火焰刚在我空荡荡的内心里燃起时,危机又悄然临近了——

无数机械轮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沙漠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立刻操纵虎彻用双手先撑地,然后让几乎无法移动的双脚打破平衡态弯曲下来,使得虎彻呈匍匐状态并尽量压低噪音,最后利用机体的双臂进行移动。

当然,我的目的并非逃离而是躲藏,来不及静待风沙掩埋自己,我直接钻入了沙丘底部,我心里很清楚无论追兵是御雷还是武莱军,会杀我的理由都数不胜数。

渐渐增加的质量压迫着虎彻的全身装甲,关闭所有气门后我便挂上了氧气瓶维生,由于担心机体会因为故障而无法移动,所以我不敢往沙堆更深的层次躲去,唯有在愈发临近的震动源下方祈祷对方不要恰好踩到我躲藏的位置,我已经没有任何后招了。

【深羽她们会遭遇到同样的事情吗?】

我无助地抱着氧气瓶,度过了没有概念的时间,在确认没有任何震动后,我才打算离开沙堆,结果如我所料的,或是被沙子彻底侵入的机体已经没了操作响应,我费尽全力手动推开了驾驶舱门,随即抱着背包冲出了正在流进来的最后一道沙幕。

大约十二年前,我应该就是被母亲带来了这里,在灭绝式的种族屠杀下,当时这儿大概是仅存的逃难路径了,时至今日,我又何尝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而行走在这里,可唯一的不同便是我变成了真正孑然一身的人。

一边回想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怀念着母亲怀抱的温度,一边悲叹着如果她知道当年如此努力将我送离这片死地的十多年后,我又以这一副凄惨的模样回来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举着指南针,随便选择着一个远离赫炎峡谷的方向缓步行进,强化驾驶服紧贴着皮肤,逐渐将太阳的热量传递进来,于是我将外套当作头纱来遮挡正午的烈日,渴望在倒下前找到能生存的地方。

重复着得到与失去,从孩童时期就对此非常敏感的我似乎就在一直重复着自虐的循环,因为失去了所以倍感珍惜现在拥有的,而因为倍感珍惜所以失去之时会更加痛苦,从塞雷纳利到赫炎峡谷,一次次的丧失激发了我的保护欲,然而半吊子的信念和力量反而让我越陷越深,仿佛选择主动去保护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个曾经蹲在角落独自哭泣的孩子时隔多年重现在我的视野一端。

我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不同的只是身边的人在与不在罢了。

「既然选择了活下来……」

我喃喃自语着,像是诡异的言灵,又像是给身负重伤的自己注射吗啡一样维持生存,无法从精神上克服失败的悔恨与悲伤,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地行走着,或许在外人看来,我明明是在求生,浑身却散发着寻死的绝望吧。

直到已经饮尽饮用水的我在太阳又落下一截后栽倒在了沙子上时,盘旋在头顶的秃鹫兴奋的鸣叫终于把「寻死」进阶成了「已死」。

「叮」

胸口传来清凉的触感,趴在地上的我像是感受到了鼓舞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空扣动扳机,并非刻意瞄准什么,仅仅要凭借声响将蠢蠢欲动的秃鹫驱散。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我吃力地打开眼皮,阴暗而又模糊的视野内出现了一棵仙人掌,意识到天无绝人之路,我半走半爬挣扎到了它的旁边。

喉咙像火一般燃烧着,已经无法再去思考更多的事情,我从背包里掏出小刀立刻割下了它的木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都往嘴里塞,通过咀嚼来汲取蕴含在其中的水分。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举动,直到两鄂都快要麻痹了,我的身体机能才有了恢复的起色。

随即我把早已喝干的水壶拿出来,通过有方法地挤压仙人掌来收集饮水,又费了不少力气后,收集了半壶水的我坐在仙人掌旁边,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尽管味道有些辛辣但这确实是能够救命的水分。

「唉」

我长叹一口气,扭头看着像是被动物撕咬过一样伤痕累累的仙人掌,能够在这儿顽强地扎根生存,且目之所及之处仅有此一株,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愧疚,就算能保证生命,若是一个人待在这儿,那我一定会被孤独吞噬而发狂吧。

【这回依靠仙人掌活了下来,那下回呢,沙漠的夜晚要怎么度过?】

想到自己会孤独地死去在往后的路途中,内心又诞生不出了如和仙人掌死在一块这种扭曲的想法,连我自己都清楚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残存理性却完全无法做出有效的自救思考。

「砰」

即使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但熟悉不已的音色还是让我在瞬间辨认出了它的来源,脑海中的复杂思绪全部转移到了眼下的状况中,我拖动着双腿朝声源处赶去,在翻过了一个沙丘后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两颗HMA的脑袋。

「奥托克莱尔和……墨阳?」

本应从未见过的后者不知为何能在脑海中被搜索到属于其的名字,毫无疑问那是属于皓月系的HMA,但又是在何时,皓月也有了生产自己国家的HMA的能力呢?

奇怪的HMA组合并未吸引我太多的注意力,因为在钢铁巨像的脚下,捕猎者和猎物的状态才是眼前场面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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