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了。
这是姜雀的直觉，因为——昨天‘音无’看着她的眼神，竟隐隐有一丝要解放的轻松之感。
虽然这个表情很微妙，但姜雀还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了。
一切都会在这一次得到解答吧，姜雀站在琴店门口，心里想着。
加入这个不起眼的除妖小组，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一起做过很多脏活，也一起听了很多个故事。
姜雀在这段日子里，学会了爱，也感受到了被爱。懂得遇事要冷静，也懂得赚钱的不容易。
可以说，她和原来那个只会待在稻花村做梦的自己，已经不同了。
如果说第一天姜雀还期待着‘音无’能教会自己什么，那么在回去听了学姐所讲的事情以后，姜雀就已经明白这个‘音无’是不会真正教会自己什么的。
来吧，让一切做个了断。
姜雀毫不犹豫的走进店里，走进这一家根本无人会知的神秘琴店。
不知道为什么，学姐总觉得学妹这个样子，倒有几分决一死战的味道。就像平时总是吵吵闹闹的孩子，眼神中突然多了一抹坚毅那般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长么？学姐轻轻笑了。
放心吧，有我们两个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因为你是我们最最可爱的妹妹啊！
学姐与茶里二人看着姜雀一步步走进去，她们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也紧紧握起。
“你来了。”
袅袅沉木香中，‘音无’坐在那架通体黑色的古琴旁边，端着一本书在看，姜雀刚一走进来，她就抬起头来，淡淡地说。
“嗯。”姜雀点点头，眼前的女子一定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不知道自己昨天那番举动有没有让她发觉。
“昨天让你学的那首曲子，可还记得？”
‘音无’放下手中的书，伸出手随意拨拉了几下琴弦。
不愧是传说中的天才琴师与绝世好琴，仅仅是那么随意地弹拨，竟也让人觉得像是有泠泠泉水划过耳际，清脆活泼而又不失底蕴。
这是‘音无’第一次在姜雀面前拨动这一架琴，一切都配合得那么好，简直是天生一对。
“记得的。”姜雀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音无’总给她带来一种仪式感。她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却换了一身极为正式的衣服，不再是前两天那身浅浅的青衣。
眼下她所穿着的，倒像是城主夫人才有资格穿戴的正服。同样是青为底色，厚实的布料印着盘龙暗纹，浮云飘飘，一种庄严感油然而生。
向来素面朝天的‘音无’，今日脸上竟带了淡淡的妆。
“今天心情不错，特地换了身打扮。”
‘音无’看到姜雀这样一脸陌生地看着自己，出声解释。
“好了，坐到我身边来吧。”她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姜雀快点坐过来。
为什么要让自己坐到那里去，她不是一直不喜欢别人靠近这架琴吗？今天反而还催促自己快一点。
“之前不让你碰，是因为你的实力还不够。”姜雀的迟疑让‘音无’再次出口解释，今天她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说的话也比以前多得多。
“好……”
姜雀也不再疑惑，直接走到音无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手还不小心碰到了琴板。
其实那是姜雀故意的。
她明显感受到琴板发出那声小小的闷响后，身侧之人也随之一僵，一瞬间手竟然隐隐发抖，似乎在强制隐忍什么。
‘音无’依然很紧张这把琴，事实上她就是一点都不愿意别人接触它。而她却要不断忍耐自己这种心情，邀约姜雀来到这里。
“没关心，别紧张。把手放上来，就像我昨天教你的那样。”‘音无’挂着温良的笑容，鲜艳的红唇一开一合。明明是天仙般的面孔，姜雀却像看到了地府里的嗜血女鬼一般。
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姜雀突然觉得很慌张，一个人那么决然地走进这里，她完全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会有什么结局。
可她说不出拒绝，如果她没有按眼前人所说的来做，只怕会一瞬间触发她的怒气。刚刚自己不小心碰到琴板已经让‘音无’很窝火了。
此时此刻‘音无’还没发现她的异样，在‘音无’心里，姜雀仍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姜雀伸出手，做出弹琴的手势，放置在这架琴的上方。可她的手迟迟没有落到琴弦上，按下去，一切都会有答案了吧？
“别怕。你要慢慢把这首曲子弹完。”
‘音无’把姜雀搂在怀里，双手压着姜雀的手，一点一点把它们往下压，往琴弦上压。她的力度不大，可以说是很温柔的，可是却又让人挣脱不得。
“弹完昨天所学的曲子。”
‘音无’看着姜雀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着，她的双眼像是无尽的漩涡，吞噬着姜雀的灵识。
“是。”
姜雀昔日亮如暖阳的蓝色眸子，就像被人把火光吹灭了一般，黯淡无光，十分空洞。
我要弹完，我要弹完，我要弹完。
‘音无’松开了自己的手，因为现在已经不用她动手姜雀也会自发完成这一首曲子。
本来她是不打算使用心术来控制姜雀的，因为这样最后的效果会不好。可是这个小女孩明显有了恐惧感，完全不像第一天那么信任自己，她只好出此下策。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音无’做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猩红的唇与无声的狰狞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姜雀已经没有自己的思想了，她像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机械地把自己的手按在琴弦上，按着既定的琴谱走完自己的流程。
“叮——”
第一声琴声破空而出，起手清脆，寓意着这一场仪式的正式开始。
“弹，完。”
姜雀喃喃着这两个字，双手开始僵硬地在琴弦上游走，带出不怎么流畅的曲子。
琴弦化身为一条条细细的银刃，似是吐着蛇信子滋滋而来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划破姜雀落在琴弦上的每一个指尖。
血，一滴滴地，从姜雀十指中滑落。
流过琴弦，琴弦却一丝痕迹也没有，就像是水与油那般互不相容自动分离。
血珠子最后都会滴到琴板上，诡异的是，它并没有沿着琴板继续蜿蜒而下。犹如水浇到土里，瞬间被泥土吸收。姜雀也正在用自己那殷红的血液，灌溉着手下这把通体纯黑的古琴。
古琴贪婪的张着嘴，一滴不剩地把血液全吞咽在肚。罪恶之花，一朵一朵地绽放，渐渐开满了琴板。那是忘川河畔才会有的曼珠沙华。
“弹，完。”
琴曲走至高潮，姜雀手指流的血已不再是一颗颗的血珠子了，而是一条细细的血流。
姜雀的唇不再像以前那般粉红，变得苍白无比。
‘音无’只顾着高兴一切的顺利进行，虽然效果没有之前那么好，但是总归能达到目的。她不知道的是，姜雀的血是可以通达记忆的。
继续弹吧，让这绝美的花朵开满这架琴。‘音无’的脸上也开始生长出与琴板一模一样的猩红之花。
眼下，还差两朵曼珠沙华，一切就成功了。
古琴如饥似渴地饮血，姜雀涣散的灵识亦在一点点重回到她身上。
只因为，那强烈的记忆不断冲击这她的脑子，镇痛着她的心。
琴声终止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姜雀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流血不断的双手。
琴声一停，没有鲜血灌溉的曼珠沙华正迅速枯萎着，一瞬间便消掉了一朵。
“不要停。”
宛如魔咒的声音。
‘音无’那长着曼珠沙华的脸，让此刻的她看起来妖气十足。她的双眼暗如地沟，看不见尽头。
她直勾勾地看着姜雀，重新施展着自己的心术。
我不能再这样了！
姜雀很害怕，想着站起身来。门外就是学姐和茶里，只要自己跑出去，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她敌不过身旁之人的心术。
她刚站起身来，又重新失神地端坐下来。
伸出手，继续着自己未完的曲子。
曼珠沙华重新布满琴板，叫嚣着，翻滚着。
它们如饥似渴地张开自己的小嘴，喝着少女蜿蜒不断的血迹。
少女越来越无力，身子已经坐得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直。
过多的血液流失让她越来越疲惫，眼皮越来越重。她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失，手下的花儿却开得越发艳丽。
“哈哈哈哈哈哈哈。”
‘音无’的脸同样爬满了曼珠沙华，她咧开嘴疯狂地笑了，这是最后一个人了。
第一百次曼珠沙华盛开的时候，就是那个人回来的时候。
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等上个十年八年，没想到上天给她送来了一个这么有天赋的外来者。
虽然这个女孩的心性有点坚韧，竟然需要自己动用两次心术。
然而，这都不是问题，仪式即将完成，一切的终点，就要到了！
“青泠，你在做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抑制住了‘音无’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