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安梦得与自己的父母一同漫行在盘山公路上,原本只是一次闲逛,不成想后来黑云压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俨然夜幕垂降,一家人只好躲在一柄雨伞下,可是雨伞所遮盖的面积终究有限。

“儿子,感觉如何?”安父的半边肩膀裸露在雨中,已经被雨水淋湿,他一脸的不在乎地笑着。

“好刺激,这一刻绝对成为我人生中的烙印!!”安梦得兴奋地大喊着,他被自己的父母紧紧护在中间,全身图衣物依旧干爽。

“听到没?出来逛逛还是要比待在家里好得多,你那一套保守了!”安父闻言后得意的向安母炫耀着,安母只是和蔼地笑笑,不与他争论。

他们一家三口同处在一柄雨伞下,尽管山道漆黑一片,他们则是一盏灯,唯一一盏长明灯。虽然无力改变全世界的

黑暗,却可以把身边的地方变得光明。

暴风更烈,大雨滂沱。安梦得几乎要感觉到洪水爆发,毁灭生灵,荡涤大地上的污垢。似乎大自然的发怒刺激了安梦得的心,他表现出一种面对现实的镇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惧慌乱。

一家人犹如颠簸在万顷波涛上的一叶孤舟,颤悠悠的,始终屹立不倒。安父与安母分别握着安梦得的左右手,不敢有一丝松懈。

山道依然漆黑一片,看不清楚前方的全貌。

……

黑暗的山道中传来一阵沉雄的轰鸣声,狞亮地车灯突然出现在盘山公路的拐弯处,刺破了黑幕,顶着雨帘向他们猛冲过来。车上的司机拼命刹车,可是轿车在湿漉漉的公路面上行驶,车胎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力几近为零,刹车没有奏效!整辆车就这么直挺挺地像头发怒地公牛一般拱起犄角撞了过来。

“撒手!!”安父大声嘶吼,安父与安母同时放开安梦得的手,安父对刺眼的车灯光芒根本就不遮拦,在轿车临近的前几秒将身边的儿子推到一边,随后轿车冲到身前,安父与安母被车头顶着,双双坠入盘山公路的另一旁——深不见底地山谷,轿车带着尖厉地刹车声在雨中的山道盘旋着,最后狠狠地撞在盘山公路周边的护栏上才勉强停下来。

安梦得呆滞在哪里,两眼盯着雨幕中的黑暗,那黑黝黝不可丈量地山谷,他的全身被雨水浸润着。

怎么冷嗖嗖的,世界原来这么冷吗?他想着。

轿车紧接着发出绝厉地引擎发动声,半拖着保险杠极速逃逸,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雨滴顺着安梦得的脸颊滑下,冷风在他的指间盘旋着。他低下头,看着指间。生命的流逝就像指间的风,你能感觉得到,却无法让风始终在你的手心里指间里盘旋,该走的时候,你再怎样努力也是留不住的,而手心里指间里也终究是空白的无力的。

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世界原来这么残酷……”他眼前一黑,瘫倒在雨幕中。

那天是十月七日,是他的生日,他十岁了。

……

“唉!圆圆回来!别靠近那个安梦得!”

“妈妈!!为什么啊?安哥哥以前不是与咱们家处的挺好的吗。”

“妮子,你不知道他的父母都出车祸死了吗!真是的……”

“可是这与安哥哥什么关系啊?正因为如此我们应当更加关切他才对啊。”

“你!你不知道他父母的死其实就是他惹出来的,以后离他远一点,听到没?”

“啊?”

“你懂什么!!他的父母都是他克死的,这是克亲!!总之,以后不许见他,省的沾上晦气,听到没?!”

“哦——”

就如这般,安梦得每天都要承受着人们的误解歧视,那些话无时不刻像虫子般咬痛他的心,但他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然而表面上的情景是虚假的,人们的白眼、冷嘲热讽蚕食着他的身心,内心早已痛苦得如一锅煮沸的水,他还得把继续把这装下去由于各自家长的“警告”,原本的朋友们都疏远了他,不与他亲近,都不理睬他,他们用畏惧的、蔑视的和讥讽的眼神瞅着他。他成了一个踽踽独行,形单影只,自言自语,孤苦伶仃的可怜人。

他沉浸于自然之中,与自然为友。他过分敏感,过早地感觉到了社会上的是非,他被造成了一个内向的人,一个极易感伤的人。他喜欢感受这个世界美好的事物,正如他喜欢书法一样。

无疑,他的生命极为寂寞。

如果某些事情可以,安梦得宁愿不降生在这个人世或者早早死去,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像的那样美好,倒不如在自家母亲腹中沉睡的时候改道去天堂。

自从入了秋以来,秋雨就没有断过。 天气转凉了,风飘细雨如丝,这种季节,令人惆怅。每当秋雨洋洋洒洒之时,经常可以听到蟋蟀和寒蝉的悲鸣,秋意渐浓,它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故而叫声凄厉,任谁听过后,心中都会产生无限的哀怨,白察亦是如此。安梦得今天发了烧,体温直蹿到三十八度五,整个就像个煮熟的大虾,弯着身子半躺在床铺上,腋窝里还夹着一只体温计。白察照理着这个病号,不得空闲,照料病号这一套他十分熟悉,因为他自己也经常生病——久病成医。

白察坐在安梦得的床铺边沿上用力拧着一条毛巾,毛巾因为在热水中浸过的缘故袅袅腾腾升着白汽。安梦得红着脸看着眼前为他而忙碌的身影:“谢谢你……”

“好了,别来这一套,你可是我的朋友,朋友病了我可不能坐视不管啊。”白察头也没回,安梦得听后心头一暖,感动得浑身发热。

“这是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安梦得低声说着,用右手去掰左手的食指,两只手都发着惨淡的白色。白察心里咯噔一下,动作停了下来。

“八年来第一次……什么意思?”白察依旧没有回头,手中还攥着毛巾想要把里面的水挤出来。安梦得蠕动着嘴唇,哑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不想再说下去了,白察也没有逼迫他,毕竟谁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安梦得有,他也有。

白察转过身来,将热毛巾敷在安梦得的额头上,对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白察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打了回去,瞪了他一眼:“干嘛啊,好不容易给你弄的热毛巾,不想活了你!”安梦得撇撇嘴不敢再说什么,任由白察小心地将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白察又把手向安梦得的胸口处探去,安梦得急忙拢合两臂护住自己的胸口:“你做什么?”

“做什么?给你解开衣领啊,散散温。你不热吗?”

“不劳您大驾,我,我自己来。”安梦得长出一口气,白察默默地看着他,也是长出一口气。

“怎么了,你?”安梦得问。

“烦闷啊,这里难受得很。”白察用手戳戳自己的右胸,是心脏。他常常感到有股尖锐的痛楚,就像闪电似的强烈的从他心底闪过去。这股痛楚,来无影,去无踪,这种彻心彻肺的痛楚是无法治疗的。

“是因为那个白芷么?”白察并没有向安梦得瞒他和白芷的事情,安梦得自然也知道白芷与白察已经分手了。白察微微颔首。“本来嘛,爱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随青春来而生,随青春去而消,你这般愁闷定是因为你不甘心了。”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白察低叹著。“最起码,你让我觉得比较安慰。我想,在某一方 面来说,你是对的……”他侧着头沉思,眼光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凝重,变得遥远起来。“不过,我想我大概从来没有真正爱过白芷。”

“怎么这样想?”这一回安梦得是真的不明白了。

“我问你,对一个异性抱有好感与喜欢她是相同的吗?”

“这是两码事!抱有好感只是你用着欣赏的眼光去看她,而喜欢呢,在程度上要比前者强烈许多。况且喜欢所构成的情感也不能称之为爱情,爱情是要双方面的,更深切,更深刻……呃——你不会只是对那个白芷只是喜欢或者抱有好感这种程度吧?”

“最要命的就是这点,因为我也不知道…… 算了,反正我已经看开了。她是她,我是我,她有她的逍遥自在,我有我的别样活法。我和她么,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可不会自讨没趣地去找她。”说着,白察在半空中劈了一记手刀。

一刀两断,断得干脆。

“真的看开了?”

“那你要让我怎么做?”白察反问。

安梦得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没说话,因为他也找不出适合此时境况的话来。

“哎,白察,今天几号了?”他问。

“九月二十九号,怎么了?”

安梦得笑了笑,紧接着他的嘴角和鼻翼无法抑制的抽搐起来:“过几天,你可不可以陪我回家看看。”

“你家?”

“嗯,不远的,坐客车也就几十分钟吧。”

“哪里?”

“到时候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你也该回去了,我就舍命陪你回去一趟。”白察开着玩笑,“来,五分钟已经到了,把体温计从腋下拿出来吧。”

“是啊,该回去了……”安梦得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着。

“我说你啊……对了,下个星期天,我们出去逛街去吧。也没人要你淋着雨,天气预报说,星期天要放晴,是郊游旅行的好天气。”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轧马路?想想都丢人,不去!”

“你很膨胀哎,找打啊,去不去?”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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