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沉是有理由的。原本两年的恋情，已经飘散如烟，他不怪白芷，只怪自己当初爱上了白芷。
他的头有些发晕，背脊上冒着汗，周围人们的声音，此起彼落的在他耳中喧嚷著，嚷得他神思恍惚，心情零乱。
“先生，您的黑咖啡。”
咖啡送来了，磨得真好，咖啡的香味就有提神和振奋的作用。他轻佻的在咖啡杯里丢进两块方糖，倒了牛奶，用小匙搅动著。他注视着那杯里的涟漪和漩涡。
“坐一下可以吗？或者有谁来这？”有人将胳膊拄在桌面上。
白察抬头端详对方，是一名穿着牛仔裤、白色polo衫的马尾辫清纯女子，十分引人瞩目。“没有谁来的，请。”女子在白察的对面坐下，接着把视线落在白察的脸上。
“哎？我好像见过你……”女子以手掩口，吃惊地说。
“哦？我有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啦，我们有见过面的，喏，给你这个。”白察伸手接过对面女子传过来的东西，是个名片。
安西掠影出版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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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察又抬头端详，然后莞尔一笑：“原来是你，不过你前后的风格变化得有些大，一时还真没有认出你来。”
“是因为头发吗？”尹静用手心窸窸窣窣抚摸着平整短齐的发梢，“那种蓬蓬的发型留久了，总是会烦的，便换了，怎样？”
“嗯，我觉得你的短头发很好看，很有精神，显得你容光焕发，年轻而活泼。””
“你还真有意思，算了，不说我头发的事情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不知道哩。”
“白察。”
“白茶？嘿，为什么不是黑茶。”尹静露出自己一口白齐牙齿，笑的像朵肆意灿烂尽情绽放的野花，她笑得如此干净，白察眉头微微一蹙，缓缓抬起右手掩住双唇，然后用左手蹭着咖啡杯的杯沿:“是监察的察，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字。”
“抱歉，抱歉。”
白察没有说话，依旧用着左手在那里摩挲着。
“你怎么不去上课，今天不是周末吧。”
“没去上课，我对那个席勒没多少好感，你怎么没去上班，这么个公司，事务肯定很多吧。”
“一样，我对那些琐事也讨厌得很。”尹静右手食指打个弯，用着指关节轻敲桌面。
“这里离你的公司很远吧，为什么要特意来这里喝咖啡？”
“工作时间一长，我会很烦躁的。我喜欢你们这些大学生。”她说的话前后貌似没有什么逻辑关系，没头没脑的。
“你们这些大学生……莫非你没有上过大学？”
尹静点点头，表示肯定。
“一个传媒公司的总经理竟然没有上过大学……看来你的成长历程很励志了。”
“励志？”尹静自嘲地笑笑，“不，我的整个人上下可都是负能量，何来励志一说？”
白察的眉尖缓缓蹙起，饶有兴趣打量着尹静，有些意外于会听到这样一个答复，便不客气的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尹静并没有因为白察这句略带无礼不逊的话而产生一丝丝不满，反而微微一笑似是有些喜欢他的谈吐，沉默着不说话。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的过往，可否说来听听，我可以权把它当做一个故事，你的咖啡我请了。”
尹静摇摇头，回答道：“那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想回忆，更何况是当故事讲给别人听。” 她唤来旁边的服务生，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你失恋了？”
白察心里微微一紧，窘迫地揉揉鼻子:“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尹静狡黠的笑笑。
“很可怕的直觉。”
“谢谢。”
白察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忽然睁开双眼，淡然说道：“不打算安慰安慰我？”
“那么恭喜你失恋。”
“什么意思？”
“人沉沦于爱情之中，迟早会失去理智的……” 又是一片安静，白察看着尹静平静的容颜，发现对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那般的平静淡定，透着股不容质疑的意味。
“那照你这样说，人人都不要谈恋爱了，都不要结婚了。”
尹静看着白察，疏且长的睫毛微眨说道：“不谈恋爱并不妨碍结婚。”
“你结婚了？”白察如墨似漆般的眉缓缓挑起，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烦躁。
“嗯。”
“我不喜欢听这个。”白察不悦，不悦的毫无道理。她继续看着他，有些被感动了，心里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悸动，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小心啜着杯中的热咖啡。
尹静眼帘微垂，疏疏的长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肤上，映着暮光，很漂亮。白察注意到她并没有在她自己的咖啡里加任何东西。
“不喜欢加过方糖和牛奶的咖啡？”尹静点点头，“很苦吧？”
“苦，反而更好。”
“你活得这么鲜艳恣意，趣味怪点也是正常的。”
鲜艳恣意？尹静摇摇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心里的海起着波澜:“算了，不说这件事了，你应当在那家私人餐厅辞职了吧，为何后来没有去找我？”
“找你作甚么？”
“你的兼职啊——”
“我到你那里又能做什么？”
“……你是学什么的？”
“西方文论史，就是学习一些哲学美学罢了。”
“你不喜欢？或者说你本来就不喜欢？”
“这有区别么？归根到底都是我不喜欢。”白察端起咖啡杯，将杯底的咖啡沥干，他饮的只是一杯再也普通不过的咖啡，但他看上去却像喝了酒似的，有些熏熏然。尹静看着对面的白察，澄澈的眼睛把对方看得通透，她明白对面的男子是有多么的不甘和迷茫，也看到了藏在他心底里的那份骄傲。这暮光，这咖啡香气，这脸庞，烘托出一种难以绘难描的气氛:有些孤寂，有些苍凉。她坐在那儿，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那攀在咖啡杯提把的手指发怔。奇怪，她莫名其妙的有种柔和到极点的感动。现在，她觉得有些同情他，她叹了口气，她被他那种萧索、落寞和苍凉所传染，忽然就觉得有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苦涩和迷惘。
他应当是被爱的，更有资格去爱任何人，包括尹静在内的任何人。
“你叹气做什么，我又没死，你也活着。”白察不解的问道，用手将喝空的咖啡杯退到一边。
“为何不再喝一杯？”她问。
“苦。”
“你不会再加一些方糖与牛奶吗，还怕它苦？”
“即使加再多方糖牛奶，但它依旧是一杯咖啡，不是糖水或牛奶，只要是咖啡总会苦的。”
“本质不变，特点不变？”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哪来的这么多弯弯绕。”白察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突然觉得喉咙里又干又涩，分明刚刚饮完一杯咖啡，他咬紧了嘴唇，在满怀的恼怒，迷茫与混乱中，脑海里浮起的却是她的身影，略带无奈地哑声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像，悔恨当初与她结识……真的，这几天来，痛苦得很……”
“我知道。不过，她不是把你甩了吗？这个可是事实，你改变不了的，我也一样。”她摊开两手，耸耸肩，“想开些，这种事也是要讲究缘分的，有缘便结为连理，无缘只得认命。”
白察睁大眼睛，瞪着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还没说，你怎知道是她甩掉的我，为何不是我将她抛弃……”
她笑了，笑的特有自信，白察看着她，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是多么的无力没底。
他也笑。
笑的要比方才更难看。
“好吧，我认输，告诉我，你是不是会读心术？你个魔女。”
尹静用纤纤细手的手指摩擦似的摁着自己的右太阳穴，眼睛里满是憧憬:“那天，在餐厅里，我就想过了。”她扭头盯着白察，“一个那么爱花的男子，肯定是很温柔的。温柔的人定然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来。”
“那毕竟只是你的一家之言。有时候，温柔的人与胆小怕事的懦夫无异……”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这就足够了。你与她之间的那场戏早已开场，这幕戏，对她而言，有关你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即便再有不甘，你也必须学会接受。更何况…… ”尹静拿起咖啡杯，看着里面的棕褐色咖啡，轻轻吹着浮在上面的白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也不必一棵树上吊死。”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白察面色冷峻，嘴角微撇。
“我是说，你没有必要这样折腾自己。你是你自己的，你得爱你自己。” 尹静眼睛温柔如水般地看着白察，眼光里仿佛有千言万语似的。
白察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嗯。”
“以后，你还回来这里吗？”
“会的。你呢？”
“一样，会的。”他笑笑，转身离去。
尹静依旧坐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背影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