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抵达斯普利亚剧院的时候,这个坐落在威斯敏斯特偏僻位置的剧院,已经聚满了围观的群众。

时值正午,报社记者与无聊的好事者们组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剧院的大门。

福尔摩斯倒也不着急马上进去,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并且和我聊起有关小提琴演奏与鉴赏的方法一类话题。

然而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想着在人墙中开出一条路,从正面走进去。

“啊,福尔摩斯!”

先前才来拜访过贝克街221-B的雷斯垂德警官从人墙中挤了出来,打理着身上衣服的皱褶,他看了看身后和周边聚集起来的看客,叹了口气。

“从侧门进吧。”

“这剧场还有侧门?”

“对,那个平时给演员和工人用的。”

雷斯垂德带着我们走进剧院旁的一个小巷,与在侧门守着的警卫低声了说了几句,带着我们走进了斯普利亚剧院。

相较于剧院外的嘈杂,剧院内反而静得出奇,唯有老旧的木地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具体情况,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雷斯垂德一脸铁青,带着一丝后怕的神情,盯着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的舞台。

福尔摩斯率先一步穿过幕布,我紧随其后,一起来到了舞台上。

“哇喔。”

福尔摩斯发出一声小小的感慨,然后闭上眼睛,划起十字。

这家伙在干什么?

还没等我来得及深入思考,刺鼻的血腥味便直冲脑门。

腥臭的尸体腐烂味道与生猩到泛滥的血气让我刚吃过早点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即使是在阿富汗战场,如此浓烈的血腥味我也是第一次闻到。

舞台上,这股气味的源头就在那里。

就像是旧时代残忍的刑罚一般,否认着人权与尊重意识的尸体就这样挂在那里。

四肢与头部被各自分开,用钢钉分别固定在舞台背景的四角与居中的顶部,本应该被连接着的躯干,此时就像是散落着的星点,一点一滴地散落在地面上。

取而代之,在舞台背景的正中央上的。

是一个血红的,几乎占据了整个背景中央的巨大平整的“R”字母。

残忍

血腥

野蛮

如若不是身处19世纪末的剧场,我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博物馆中,观看上古时期的原始人壁画。

此时此刻,我甚至没有心情去思考其他的事物,本能地对做出这样行为的人感到无比地愤怒。

布满了整个舞台的浓烈血气让这个隔绝了外界阳光的空间更加阴森。

我竭尽所能控制住翻江倒海的胃部,不让自己露出失态的样子。

“你们到了啊。”

六英尺,与我同等的身高,让他即使站在远处的观众席也格外地显眼。身上的苏格兰场警服看上去有些年头,一些地方已经洗的褪色。

回忆起信件的内容,他大概就是格雷格森。

不想与如此煞气浓烈的现场待在一起的我快步走了过去,并向这个警探做起最低礼貌限度的问好。

“恕我无法用文字形容如此凄惨的死状..........”

我这时无比地感谢格雷格森没有把这里的惨状 写得面面俱到。

“是的,纵使我从业多年,提起笔来,也实在无法思考合适的辞藻与句式来形容此时此刻的情景。”

方正的国字脸与稳重的语气,配上他那已经上了年纪的面容,这时的他比起警探更像一个睿智的长者。

看着那个恶劣的舞台,我打从心底里倒胃口。

“顺带一提,你是福尔摩斯的助手一类?”

“差不多吧,我是她的室友。”

“这可真是少见,这孩子之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没见过她有朋友哦,你说不定是第一个?”

“少来。”

语毕,我和格雷格森不约而同地拿出烟斗,抽起烟来,寄希望于烟草能让我们稍稍摆脱一下这个血腥而阴森的气氛。

而福尔摩斯则是从她的风衣口袋中掏出放大镜,戴上手套,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地上的碎肉来。

连苏格兰场的老警探和阿富汗战场归来的军医都选择退避三舍的现场,福尔摩斯反而没有多大避讳,甚至连掩住口鼻都不需要,顶着腥气满溢的气味,开始了她的侦查。

我看着她仅有五英尺的小个子在血色的地面中来回穿梭,时而停顿,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兴奋地吹起口哨。

当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探查用的工具时,我和格雷格森呼出的烟味已经将浓烈的血腥味给冲谈了一些。

“有什么头绪吗?”

“还行,说说你们苏格兰场的看法,还有被害人的身份一类,啊对了。”

福尔摩斯掏出手帕,擦拭着刚才在探查时,风衣和裤腿上沾染的血迹。

“报酬上能不能加点让我买手帕的钱?”

“........我们从死者的衣服中找到一些被血泡烂了的纸币,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拿走。”

“那算了,你继续说吧。”

“这位是昨晚刚在这个剧院中观看过戏剧的伊诺克.J.德雷伯,德雷伯伯爵家的独子,刚从美国旅游回来一个多礼拜就被杀掉了,伯爵大人现在为了找到犯人,估计能把伦敦给翻个底朝天呢。”

“哟,官二代啊,那伯爵他们调查的进度怎么样了?”

“伯爵不相信苏格兰场,那个老不死的神经质甚至怀疑是不是苏格兰场里的某位大人物包庇了犯人,现在正在到处贴告示来找所谓的名侦探来帮忙呢。”

“诶!?那我为什么没有收到信啊?”

“哼哼,想清楚,这个案件可是我先接手的,信也比他早写好了不知道多久,怎么可能让他捷足先登。”

“各种意义上来说你都没救了呢。”

“闭嘴,老夫再干两年就可以以传奇警探的身份退休了,求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虽然传奇警探负责的案子有一半都是问了我才破解的而且还没给咨询费。”

“我和你说,福尔摩斯,推理这种东西,不能一蹴而就,你思考到了这个方面还要往另一个方面想..........”

离开了血腥味浓重的舞台,每个人的心情都稍微转好了一些。

令我惊讶的是,今年54高龄的格雷森警探此时就像带着年轻弟子的老师一般,唠唠叨叨地和福尔摩斯啰嗦着一些破案的要领。

“那么,你在信里说的离奇供述又是怎么样?”

打断了格雷森的唠叨,福尔摩斯抚着头,催促他说重点。

“诚如信中所说,这具尸体是在早上7时发现的。”

“嗯,对。”

“但是进行口供征集的时候,伊诺克伯爵家的仆人一致表示早上7时见到了德雷伯出门。”

“喔?”

“说来也奇怪,这次的案件,如果单看剧院这边找到的证据和目击者,我认为差不多就可以结案了,但伊诺克伯爵那边的证词却和剧院这边的完全不一样,甚至于从他们的证词来看,这具尸体在发现的时候还在亲切地和仆人问好。”

“你的意思是?”

“伊诺克伯爵家的仆人,甚至伊诺克伯爵本人都说,昨天晚上德雷伯从剧场回来,就径直回了家,哪都没去。”

“但剧院的人说,昨天晚上德雷伯看完剧,就在后场带了两个女演员去花天酒地了。”

“你的想法是?”

“那两个女演员的嫌疑很大,我会去找到证据来证明我的想法。”

语毕,格雷森再次拿起烟斗,慢慢地吸起烟来。

“我知道了,老头子或许你真的该退休了。”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这个现场已经没用了,把血迹什么的处理掉吧,别影响这个剧院的生意。”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个剧院怕不是之后就没有生意咯。”

格雷森留下一句遗憾的话语,慢慢地转身回去安排雷斯垂德等一众苏格兰场警官开始清理现场,而我则和福尔摩斯一起离开了这个还飘散着血腥味的现场。

我像是要把先前在剧场吸进的血气给吐个干净一般,大口地呼吸着威斯敏斯特虽然污浊但是比起剧场内清新了不知道多少的空气。

“抱歉呢,第一次跟我出来就遇到这么扫兴的现场。”

福尔摩斯擦拭着烟头,有些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说起来,你有什么发现吗?”

很意外的,相较于那个血腥惨烈的现场给我带来的不适,这个充满了阴谋的恶意,看起来像是精心策划过的杀人案件反而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刺激感。

现在的我,可以把自己的思绪放飞到对这个案件的无尽妄想,猜测着凶手的手法、动机,并对证我记忆中的现场以检验是否正确。而非困在贝克街那一亩三分地中,在沙发上对着医书和小说发呆。

“嗯,发现得不多,只知道凶手是个对数字与细节非常敏感的人,正值壮年,脸色苍白,虽然有六英尺多的高大身材,却穿着相对显小的鞋子,并且力气也不是很大,抽船牌香烟,啊,和你抽的牌子差不多哦。”

“此外他还是个干精细活的手工艺者,或许比起杀人这种粗活他更适合去创造惟妙惟肖的艺术品。”

招呼到一辆马车,福尔摩斯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将其叠好平放在膝盖上。充满着自信的味道,和我说着她的发现。

我皱起眉头,尽量让自己回忆起现场的情况,想学着福尔摩斯的方式,从结果逆推出起源。但除了那具存在感颇高的尸体以及满场的血味,我惊讶地发现我居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投降,我投降,说一下原因吧。我倒是不明白,如果你仅仅是在那个现场呆了20多分钟,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格雷森却认为那两个女演员有很大嫌疑呢?”

“可能是因为老糊涂了,说实话格雷森一直都在试图邀请我加入苏格兰场做一个官方警探,但我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中,或许我能被苏格兰场的风气给恶心死,所以我拒绝了。”

毫不在意地将苏格兰场贬得一塌糊涂,福尔摩斯开始解答起我的问题。

“你观察过那个血字了吗?”

“嗯,我觉得那个血字应该有什么意义才对,一直在想着。”

“笨蛋,谁让你思考那个血字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个模仿案,模仿去年在美国发生的一个杀人案,凶手会在尸体所在的地方留下清晰的血字来迷惑警方,让他们往极端组织这方面调查,以此干扰调查,当然我们这的警察似乎还没有能联想到组织一类的脑子就是了。”

“额,那你想说什么?”

“那个‘R’字,你不觉得过于工整了吗?”

“诶?”

“就好像是巨大的印刷字体一样,如果你随手带着《圣经》一类的书,大可翻看对比,那个字母除了是人写的之外,和印刷体没有区别。”

“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吧,因为血字要写那么大的话,出现差错都可以通过把血字的轮廓继续放大来弥补。”

“那些碎肉。”

“啊?”

“那些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肉,保持着惊人的相似度,即每一个都是差不多的大小。”

“.......你还真有闲心去对比啊。”

“比起做化学研究,这只是个力气活而已。”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凶手有多高的?”

“一个人的身高可以通过步距算出来,计算方法并不复杂。所幸这次的现场实在太过血腥,让苏格兰场的警察都退避三舍,我得以看到真正意义上保存完好的现场。那个舞台上的血迹分布得很均匀,参考现场来看,可怜的德雷伯在被分尸的时候,肢体中流出的血正好沾上了凶手的鞋子,这个很容易分辨,只要耐心地对比血迹的分布就能看出凶手走路的痕迹。”

“此外,人在写东西的时候会习惯将其写在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那个血字看上去像是契合了应该和四肢头部连接的躯干位置,但如果换个角度看,那也正好是六英尺高的人视线平行的位置。”

当我正期待着她会将所有的解答托盘而出时,福尔摩斯却狡狯地笑了笑,把膝盖上的黑色风衣扔了过来。

“别老是想着我能给你把一切问题都解答出来哦,自己动脑子想一想,顺便等会帮我把风衣拿去给哈德森太太洗哦。刚好今晚有诺尔曼.聂鲁达的音乐会,说句实话,她的指法和弓法都很出色,现在我们可以去吃饭转换下心情,为晚上美妙绝伦的音乐会做准备。”

看着福尔摩斯背靠在车座上,像只云雀似的欢快地唱个不停,我不得不感慨起人类头脑的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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