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她——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姜雀感慨着,心情很是复杂。

她从来没想过一直这么活力满满的师傅,有着这样悲伤的往事。

在他前脚刚离开之后的那座城,以不可阻挡之势化为一座死地——等他满心欢喜回到自己心中的家园时,等待着他的只有家人全部去世的噩耗。

那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始终无法传达到师母的耳朵里。

姜雀只觉得风吹得更猛了,不自禁把外套又拉拢了一些。

“梨和,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胸针仰望着漫天繁星,点点缀缀,尽数落入他眼中。璀璨着的,不知是星光,还是他灰褐色眼底如碎钻般的泪光。

天上每一道光,都是穿越了上亿年孤独的时光之旅,才来到我们面前,似乎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天意,均为宿命。

师傅,或许也是这么一颗穿梭千年的星,孤独的闪耀了几百个年华。

“我知道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就像大和抚子一样的存在。”胸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葫芦酒,单手拔开塞子,便倒入嘴里喝了起来。

他慢慢品味着,似是在品味这多年以来酝酿醇香的寂寞。

“师傅,我知道你尽力了……可那样的事,谁也没办法阻止的。”师傅的动作看起来潇洒,实为萧条,让看在一旁的姜雀的心情愈发低落了起来。

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失去了他们——学姐、茶里、坤仔。

我会怎么样呢?

可能会哭得不知道天昏地暗吧?

“说是瘟疫,我看来其实只是官方套话罢了。一般瘟疫传播,不会在三天之内就让一个镇子里几千号人迅速丧命。”

胸针早已褪去了此前那中二的神情,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受伤多年的老男人罢了。

“那更像是某种病毒突然爆发,就像罪恶王冠里的那样,一瞬间触碰到的人都会以超乎寻常痛苦的姿态死去。他们挣扎着,却逃不过这死神的追捕,只能一点一点的失去呼吸的能力。就算心里有再多遗憾,再多想做的事,也只能搁浅在停滞不前的生命里。”

姜雀从来没见过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师傅,大概人碰到了自己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时,也会变得不再像平时的自己。

“死神——是说那个人吗?”姜雀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是什么样的人,姑且称之为人吧,才会这么残酷地一口气夺去这么条性命呢?

“谁知道呢?”胸针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微红,目光却不曾迷离。

“雀雀子,有喜欢的人吗?”胸针看着自己低头不语的小徒弟,突然邪笑着问话。

“诶?”姜雀猛地抬起头来,心跳也不可制止地加速起来,喜欢的人……

“什么样子,才算作喜欢呢?”姜雀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胸针。

胸针的脸上又挂上了昔日中二的神情,他稍稍一抹头发,又任由它被风吹乱——

“所谓喜欢啊,就是刚刚我在讲故事时,你心里时不时跳出来的那个人。”

时不时跳出来的人,时不时想去关注的人,时不时想要打趣的人——

心里一直一直,挂念着的人——

是谁呢?

一个人在姜雀心里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有着近乎一米八的身高,淡棕色的头发,眼睛是漂亮的紫葡萄色——却常常被疏离掩盖;他喜欢看书,好像什么书都看过的样子,而且都看得懂;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算账,总是在纸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他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在钱面前,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动不动就要摸摸自己胸口的钱袋子,那似乎成为了他的力量之源。顺带一提,他这个人对钱以外的事情都非常慵懒,能不做就不做,如果非要做,那就尽量少做。所以他的钱袋子始终是那纯纯的蓝色,才会屡屡中招。

老姐们常常嘲笑他是咸鱼癌晚期患者。

是坤仔啊。

我好像,已经变得很喜欢很喜欢他了呢……

“有……”姜雀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她也不自禁抬起偷来看天上的星星,到底那一颗,代表了她和坤仔的缘分呢?

“有就对了,我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哦,不然就会像我一样留下深深的遗憾。”胸针搂着姜雀的肩膀,拿出老大哥的语气。

“对喜欢的人呢,一定要厚着脸皮死死缠着他,每天每夜抓住机会不停告诉他你喜欢他。不要管其他的,就是上。”

“这样,真的好吗?”姜雀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有些害怕,坤仔会因此而讨厌她。

“不要怕他不理你,男人呢,越是爱你,越不会挂在嘴上。”胸针仿佛看破了姜雀的心事,一语解决她的烦恼。

“再说了,你师傅就是因为害羞,从来没对你师母说出那句话。现在我就是想每天对她说一千一万遍,都不可能。”胸针拍拍姜雀的肩膀,拿起酒又喝了一口,这一下他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了,说话也开始有点语无伦次。

“好,我知道了。”姜雀握紧了自己的小手,暗下决心,师傅说得没错,喜欢,一定要大声说出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怕吓到你。”酒气不断从胸针的口中飘出来,熏得姜雀的脸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一抹淡淡的红色,它在夜空之下并不是很明显,然而姜雀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脸从说到这个话题开始,就一直在发烫。

“我呀,可能活不久咯!”

“怎么可能呢?师傅可是妖怪啊!那可是会长生不老的物种吧?”

难道,是说学姐要对他动手吗?姜雀吓了一跳。

“三十年了……我一直强行让自己留在那个时候,一直不愿意接受那个事实,一直用他们只是还没回家为借口一遍又一遍的麻醉自己。”

“我把自己叫做胸针,却从来都不是那个凶真。我虽然也有特殊的能力,但我无法回溯过去。就算真的存在着最佳的那一条世界线,我也没有办法去握紧它。”

“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啊——”

胸针突然猖狂地笑了,那是一种自嘲吧?空荡荡的山谷不停回放着他的笑声,却也不觉得骇人。

“那张藏宝图上画着的,其实是我用来封印自己样貌的阵法。现在看来,你的同伴们至少挖出了六本。”

说这话时,胸针的脸开始飞速苍老着,往常炯炯有神的眼睛,开始染上浑浊的光。眼角下垂,眼袋突出,皱纹不断爬上他原本光滑平整的脸,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滋滋生长着。那墨绿色的头发一下子褪了色,灰扑扑的,它们也老了,默默地伏到在胸针的头皮上,像是一条条奄奄一息的鱼。

好像也就一瞬间的事情,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变成了一位年近甲子的花白老人。

姜雀当然不会放任这个变化,她伸出小手紧紧压在自家师傅的脸上,拼了命地想阻止那些皱纹的蔓生,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那富有弹性的肌肤,在她手里寸寸枯萎,变得干瘪粗糙。

“师傅……不要,不要死啊。你还没教教我怎么追到坤仔呢!”姜雀很是着急,语气里染上了哭腔。从一开始,她听完故事后,心情就不是很好。刚刚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下,现在只怕是更加慌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说……明明我可以阻止学姐他们去挖这些宝藏的。”泪水,就这么毫无声息地从姜雀的眼中滑落,“师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从第一天开始,你早早的下山,就是为了查看她们是不是挖出了第一个宝藏。”

“雀雀子,我只是回到了应该有的样子啊。”翟飞伸出自己变得又老又皱的手,轻轻盖在了姜雀的手背上,“不要哭,我这么绅士的人,才不会让可爱的女孩子流眼泪呢。”

“可是,你会死掉,我不能接受……”师傅的手失去了本来该有的肉意,变得像竹节虫的脚一样,一节一节的膈得姜雀手疼。

人固有一死,这个道理谁都懂,可那一天,姜雀只希望它来得慢一点,至少不要是现在。

“雀雀子,你这么笨,要怎么追到坤仔哦。我只是变得老了一点,才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掉呢!”

翟飞斜着嘴邪魅一笑,时间在他身上一下子走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死宅翟飞。

“我,我很着急啊!”姜雀赌气地抽出自己的手,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说着说着,她却笑了。

“嘛,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听说晚睡会让人变得更笨哦!”

“我不要,我害怕我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师傅了!”

夜是真的深了,以往的这个时候,姜雀早就睡得像小猪仔一样了,刚刚又这么激动地哭了一把,困意早就对她发起了一波更比一波强的攻击。

她强忍着睁开眼睛,死死看着眼前的师傅——还在自己眼里,就是活着的证明。

“不会的,我用死宅的名义起誓,雀雀子起床后,依旧能看到我。”

“不信拉钩。”

翟飞伸出自己的小拇指,紧紧地勾住姜雀缓缓伸过来的小拇指。

他们的大拇指在月光下贴在一起,像是为这份誓言盖上了一个永不褪色的章。

“约定好了哦!”翟飞笑着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