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二点了。
幸好明天不用去练钢琴，不然这时间点才睡，明早肯定会睡过头吧。
我从沙发上醒来时，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单就是在这片刻愣神里，身上不知何时被老爸盖上的大衣已经无声滑落到脚边，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
电视机依然开着，但是早过了小魔仙的播放时间，荧幕里只有潘冬子还在黑夜里奔跑，手持钢枪。
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把杯子捧在心口，靠着沙发感受渐渐传递到整个身体的温度，有一种鱼儿见到水一般的雀跃。
倒水的时候，看着老爸房间门缝里漏出来的白炽灯光，便能够知道他又开始加班了。
也不知道今晚他又是几点才会睡……
自从妈妈半年前前往法国进修之后，家里没了人管，老爸熬夜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好多个清晨我都能看到他从书房出来，直接进厨房去给我做早饭。
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苦吗？
我在心底叹口气，从冰箱里取了两盒浓牛乳，倒在锅里简单加热了一会儿，看着温度差不多了，又加了些砂糖，这才轻手轻脚端着盘子挪到老爸的房门边。
临近深夜，说实话只穿了一条长裙的我赤脚踩在地板上，感觉着实有些冷，但也许是随了妈妈吧，在家里我真是懒得往身上套衣服裤子。
一般就套一条裙子就够了，尽管好几次被老爸打趣说当心走光被他占便宜，不过按妈妈的话讲的话，反正家里只有老爸一个雄性动物，被看了也不吃亏，于是我就一直没在意。
不过老爸似乎挺在意的，五岁之后，他可就坚决不跟我一起睡了，哪怕我拿出怕打雷这样天经地义百试百灵的理由，似乎也没办法了。
哼哼，不过老爸还是小瞧了我，明着来不行，半夜我抱着枕头钻爸妈被窝，你总不可能把我赶走吧？
收起满脑子有的没的的想法，我轻轻叩了叩门。
“晓晓？”
老爸的声音还是那种公鸭嗓般的沙哑，谈不上什么好听不好听，只是被他叫着小名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嗯。”
我拿脚趾点开房门，迎面瞧见爸爸此时也从电脑椅上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但还是努力拿笑容对着我。
他还是习惯性地拿目光把我从头到脚看一遍，然后停在了我手中冒着腾腾热气的牛奶上。
“辛苦你了。”没有太多夸奖或者感谢，他抬起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抚了抚，然后把玻璃杯接了过去，一口饮尽。
爸爸仰着脖子喝牛奶的时候，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一片空白的电脑桌面屏保上。
真是少见呐，爸爸这个点没有在码代码什么的，看起来似乎是在发呆？
悄悄走近了点，越过爸爸的身形，手指晃动间不小心碰了碰鼠标，编辑到一半的Word文档跳入了我的视野。
辞……呈？
爸爸要辞职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爸爸抹了抹嘴边残留的奶渍，眼神略微波动了一瞬。
“为什么要辞职？”
面对我的疑问，他放下玻璃杯，习惯性地把双腿并起来，两手把我抱在怀里，几天不刮的胡子偶尔碰到脸蛋，怪痒的。
“爸爸已经快三十四岁了。”
耳畔带着牛奶香气的呼吸里，他就像小时候跟我讲睡前故事一样，用着最平稳的语调，简简单单地说着。
他的目光和我正面对上，瞳孔里淡淡的反光满是平静。
“该走了。”
“秦雅阿姨知道吗？”我想起来那个总是自来熟，和黄叔叔一起总是来家里串门，给我带芭比娃娃还有徐福记糕点的大姐姐。
她应该是爸爸的上司来着，虽然爸爸不怎么跟我提他们之间的交情，但是辞职这种事不跟秦雅阿姨说的话，会闹矛盾的吧？
“她会理解的。”说这话时，爸爸的嘴角微微咧了咧，露出一个略微有些小孩子气的淘气表情，又摸了摸我的脑袋。
无人出声的静谧里，只有墙上两个重合的人影安静地停留在我的视野里。
我往爸爸怀里又靠了靠，尽量把寒意隔绝开，像这样安安静静放空的习惯，不仅仅是爸爸所喜欢的，作为从小跟着他屁股后面的女儿，大概我也沾上了他的一些习气吧。
“晓晓。”
“嗯？”
“你妈妈再过几天就从法国回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爸爸轻轻笑着。
“耶！等到妈妈回来，一定要她陪我们俩去西湖！”我心底止不住的小雀跃，连带着说话也不禁语调上扬了些，“平时她总是各种推脱！这次要看她怎么说！”
“还有上次妈妈说要跟我去江南《龙族八》的签售会，这次一定要她陪我！”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却突然感觉到爸爸环抱住我的手臂突然僵了僵。
他没有搭话，只是又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
大手拂过的瞬间，我耳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就好像那一瞬间他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身上突然传来了转动的力道。
下一刻我已经和爸爸面对面坐在一起。
爸爸的眼眸突然深邃了起来，他笑了笑。
“晓晓明天早上不用去上钢琴课对吧？”
“是啊，怎么了？”
爸爸突然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再次抬起脸庞时，仿佛轻松了一些。
“晓晓还记得小时候跟爸爸做的那个约定吗？”
约定？
哪一个？
永远不分开那个？
“就是三岁的时候我们去逛石刻公园的时候，”爸爸依然保持着微笑，“我想我可以提前兑现了。”
“为什么呢？不是说等我十岁……”
“没关系啦，晓晓不是也很期待吗？”
根本不容我拒绝，他抱着我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腾出手来敲击起了键盘。
他打开搜索引擎的时候，我在他怀里仰望着他眼角隐隐约约的皱纹，这才突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奇怪的震颤。
爸爸，已经三十四了。